次日早晨,三人齊聚在森林小屋,萊德一反平日嘻笑的模樣,表情嚴肅,緊緊握著手中的長矛發楞。
「奶奶,你有辦法追蹤到狼人的位置嗎?」阿文問道。
「試試吧!」
當年異變剛發生時,韋爾狼人化的狀態還不穩定,能夠依循人類的慣性追蹤,不消一日就能捕捉到,但苦於無法將他完全困鎖,每每狼化之後便逃脫,幸好遇上了那名行商,才得以長期將韋爾關住。
三人來到濺血之地,阿文灑落在地上的鮮血早已乾涸發黑,看著一地血跡讓阿文感覺很不真實,沒想到自己現在還能活跳跳。走至那晚狼人逃竄的地點,三個聚在一起分三個方向探查,毫無經驗的阿文與萊德兩人,根本不曉得在茫茫森林中哪些事物可以當成線索,最終靠著韓德爾多年的經驗與分析能力,依循夾在樹皮縫隙的狼毛、零散的血跡以及模糊不清的腳印,最終在林中發現一個地下入口。
「這裡竟然多了一個洞穴?」久居在此森林的韓德爾,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洞穴。
「那傢伙就在這裡面嗎?」萊德緊張的握緊了木矛。
「還不清楚,線索到這裡就斷了。」
「我們要下去看看嗎?這裡會不會有其他東西?」阿文看著洞口附近,像是什麼東西爬過的痕跡,看起來塊頭不小。
「下去前必須先做點準備,你們在這裡等著,別離洞口太近。」
「好,我知道了。」
「奶奶,妳要小心。」萊德看著韓德爾說道。
阿文沒有堅持讓自己回去,雖然韓德爾年事已高,但一身獵人本領仍在,若換作自己一來一回,不知道要耗掉多少時間。韓德爾走後,兩人找到一處方便監視洞穴的地方等著。
「萊德……為什麼你想幫爸爸報仇?」雖然這麼問有些奇怪,但如果萊德知道兇手是自己兒時的玩伴,不知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?
「我……我不知道,我只是想替爸爸做點什麼。」
「但你父親不會希望你做這麼危險的事吧?」
「但如果我什麼都不做……有一天也會像大家一樣,忘記了爸爸。」萊德楞神的看著地面,眼神黯淡,害怕重要的事物會消失殆盡。
「啊?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?」
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人們不再談論爸爸了,好像爸爸的死,一切都是那麼自然。」
生、老、病、死,是生命中無可或缺的歷程,或許有人能幸運地或者不幸地逃脫老化、免於疾病,但最終,總要進入死亡的階段。有的人恐懼它的來到,有的人接受它的擁抱,而突如其來的死亡,讓周遭的人猝不及防,如何送別,就是一項個人考驗。
「但……萊德,這並不表示他們不愛你父親,他們只是讓你父親好好地活在心中。」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怕有一天我也忘了。」
看著落寞的萊德,阿文說不出話,沒想到活潑熱情的他有這樣的心思。
「有什麼動靜嗎?」韓德爾一回來便向兩人詢問。
「沒有。」
「奶奶,妳帶了什麼來?」
「火把與鈎繩。」
韓德爾將兩支火把丟給了阿文與萊德,考慮到自己有開槍的需要,她身上只帶了一串鈎繩,那是她年輕時四處探險的裝備之一,雖然久未使用,保存狀況仍然很好。
「走吧!」點燃火把後,阿文率先走在前頭。
「等等。」
韓德爾拿走阿文的火把,伸入洞口揮了幾下,確認沒有變化後才將火把交還給阿文,她表示這樣只是先初步測試洞中是否有毒氣或是其他問題,並教導兩人將火把往前舉,雖然手臂並不長,但至少一有變化能馬上反應,這是隊伍裡沒有法師時的粗陋做法。
三人魚貫而入,阿文走在最前頭,韓德爾走在最後,將他們認為最需要被保護的萊德夾在中間。洞穴入口往地底延伸,緩緩的傾斜向下,洞壁異常的平滑,雖然沒有人工開鑿的痕跡,卻也沒有任何岩石突出的稜角,只有一條條的細緻紋路,讓阿文聯想到這是一條大蛇爬行穿鑿出的洞穴。
走了一小段時間,地道逐漸變得寬敞,突然間火光照見一道黑影,韓德爾即使阻止萊德發出叫聲,卻沒來得及提醒阿文,他叫了一聲馬上意識到不對,趕忙摀上自己的嘴。前方的黑影綿延曲折躺在地上,一點反應也沒有,就像是一條比人類腰身還粗,超過四、五公尺長的大蛇。兩個年輕小夥子不知道該怎麼辦,瞪大眼睛的看著韓德爾,韓德爾遠遠觀察了一番,嗅出空氣中的腐屍味,刻意撿了塊碎石往另一個方向丟遠,黑影依然沒有動靜。
「應該是死了。」韓德爾小聲地說。
「奶奶,你確定嗎……?」萊德有些害怕。
「去看看就知道了。」
韓德爾接過萊德的火把,悄悄地往前走,阿文讓萊德也趕緊跟上。黑影在火光的照耀下,顯得噁心無比,軀體上破了幾個大洞就像氣球一般癟下去,流出濃稠黏膩、分辨不出顏色的液體,頭上鐮刀狀的犄角斷了一邊,四周散落著疑似臟器的碎塊,死得就像前幾天那頭羊一樣,小夥子們本來以為洞中充斥著土壤的潮霉味,想不到竟然是這噁心的屍臭,兩人只能勉強不讓自己吐出來。
「小金,這是什麼鬼東西?」
「是地渦蟲,看來這個洞穴是牠挖出來的。」
「那怎麼死在這裡了?」
「你不覺得死得跟那天的羊很像嗎?」
「所以是韋爾幹掉的?難怪他帶著傷……」雖然不知道地渦蟲多兇猛,但能獨自殺掉比自己體型還大的魔獸,阿文慶幸自己遇上的是受傷狀態的狼人。
「幸好牠死了,不然依照鐮刀刺疣種的攻擊性,剛才你們那樣子叫,肯定沒好結果。」
三人繞過屍體,繼續往前探索了一段路,韓德爾卻突然停了下來。
「不行再前進了,這洞穴不知道多深,要是和那頭狼人戰鬥,勝算太低。」韓德爾說道。
兩人都同意奶奶所說的事,光是方才看到的屍體,不僅噁心還死狀悽慘,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。就在三人回頭之際,萊德突然一把推倒阿文。
「阿文,小心!」
「唉喲!幹嘛?」阿文感到一陣風迅速從頭上掠過。
還沒來得及問清楚,一道身影自陰影中浮現,張著尖牙利齒發出低鳴,赤紅的雙眼狠狠的盯著三人。
「萊德,快過來!」
韓德爾趕緊將萊德抓到身後,將火把交給了他,阿文急忙起身,三人直視著眼前的威脅緩緩向後退,因為他們知道,一旦轉身,這場追逐就即刻展開。
「穩住,慢慢向後退……如果我開槍了,就馬上跑。」
韓德爾槍口對準韋爾,想以此爭取更多時間,兩個年輕人不敢多說話,一步一步的往後退,臉上的汗水直直落下。洞穴裡,火光搖曳,將狼人的臉映照得陰晴不定,韓德爾感受到牠的躁動難耐,三人退至地渦蟲屍體時,韓德爾扣下板機,一槍打在狼人腿上,帶著萊德轉身跑走。
「跑!」韓德爾大叫一聲。
三人從兩個方向繞過地渦蟲的屍體,一聲怒吼響徹地洞,狼人雙爪一扒拉,直接撕開屍體穿過,迅速的追在阿文身後,阿文暗自叫苦,覺得自己真的很衰,但他當然也不會希望狼人追往萊德和奶奶的方向。
「小金,快想想辦法!」
「嗯……我是有個想法想試試啦!但我覺得你不會答應我。」
「幹!趕快講啦!」阿文一邊努力維持呼吸的頻率,一邊撒開腳丫子狂奔,小金卻還想跟他耍嘴皮子,這不讓人生氣才怪。
「我想餵牠吃點東西。」
「這都什麼時候了?你該不會要他吃我吧?」
「哎呀!那我還得換宿主,這樣太麻煩了。」
「你確定你的辦法有用?」阿文漸漸覺得氣息快維持不住。
「我只能說試試,反正你血很厚,沒那麼容易死。」
「雞拔毛……!」
阿文牙一咬,決定來拚個一回,即使已經能遠遠看見洞穴口投射進來的光,但事情總歸要解決。阿文抽出短刀,急速轉身往反方向跑,讓狼人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,他拿著刀子胡亂攻擊,短時間內學的防身術一點效果也沒有,猛力踢在狼人身上像踢中一棵樹,對方沒有半點感覺,更別說擒拿、撂倒等招式,面對體重是自己兩三倍的生物,哪是阿文一個武術新手能擊倒的?反觀狼人爪子一劃,就在阿文身上開了道口子。阿文左閃右躲,偶爾找到時機揮上兩刀,即使命中了,對這兇猛的怪獸也不痛不癢。
跑在前方的兩人,韓德爾急忙讓萊德往洞口方向跑,自己回頭幫忙,她雖然不明白這個年輕人怎麼突然轉頭和韋爾纏鬥,但她不能讓人再死在自己孫子手上。
洞穴中,兩條纏鬥的身影,一個躲躲閃閃伺機攻擊,弄得自己狼狽不堪;一個有傷在身仍舊渴望鮮血,享受撕開血肉的每個瞬間。阿文的火把早就掉在一旁,晃蕩不已的火光將兩人的身影照得明明滅滅,韓德爾舉槍想幫忙,此刻卻力不從心,兩人的距離太近容易誤傷,她也怕阿文遭到流彈波及。
狼人左右揮舞著利爪,雖然毫無章法,但殺傷力卻很實在,在阿文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傷痕,不斷地往外流淌鮮血,阿文只能忍著痛連連後退,一沒注意就遭到地上的碎石絆倒,整個人跌坐在地。面對撲殺而來的狼爪,阿文舉起短刀想擋,從狼人後方飛來一個繩鉤,刺入牠的肩頭往反方向拉扯,只在阿文腿上劃出一道血痕。
然而韓德爾一個人的力量終究不夠,反被站穩腳跟的狼人拉扯前進。趁著野獸被限制速度的時候,小金迅速丟出一顆生命精華,直接命中狼人大開的嘴裡,阿文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細小的晶瑩光澤倏忽而逝。
吞下生命精華的韋爾瞬間靜止了,在場的人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什麼事,接著便聽見狼人連連吼叫,比方才更加狂暴,不斷地扭動軀體,好似正承受極大的痛苦。韓德爾緊握著鉤繩不願放手,整個人就像飄盪在汪洋的小船,隨時傾覆。
「奶奶我來幫妳!」
「我不是要你快跑嗎?你回來做什麼?」
「不行,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你們!」
萊德擋在韓德爾身前抓住鉤繩,跟著抵抗狼人掙扎的力量,即使多了一個人的幫助情況仍舊糟糕,阿文看準時機將狂亂中的狼人踹倒在地,拿起短刀對準心臟,在阿文高舉刀刃的那一刻,韓德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但舉刀的手卻遲疑了一瞬間,狼人一掌直接將阿文拍到牆邊,短刀脫手落地。
撞在牆上的阿文頭昏眼花,勉強自己維持住意識。狼人掙脫鉤繩的束縛,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,牠的力量開始急遽衰弱,身上的毛髮漸漸褪去,身形逐漸縮小……
原本抓著鉤繩拉扯的兩人,失去力量抗衡跌坐在地,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說不出話來,阿文原本以為辦事不力的精靈王又出包了,沒想到直接把狼人變回原形。
「韋爾!」韓德爾忍不住衝上前抱住韋爾。
「奶奶……」恢復原狀後的第一眼,看見的是熟悉的親人,脫力的韋爾閉上眼睛昏了過去。
「韋爾……?」
萊德獨自坐在地上消化眼前所見,耳朵所聽,呆滯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,他緩緩走到韓德爾兩人身邊,看著多年未見的玩伴,眉眼依舊有小時候的樣子。感受到萊德靠近,韓德爾把韋爾抱得更緊了一點,希望在萊德發現真相時,能自私地再護著他,而萊德一句話也沒說,默默地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下洞穴。